她若惊鸿掠过,凌波微步,环佩生风,飞扬的衣袂,化作九天上散落的尘埃,转移间又成了银河里闪烁的星光,明明灭灭。不须回眸,她只盈盈伫立,便黯淡了人间粉黛的颜色。若说红粉骷髅,表象皮囊最终都不过是森森白骨,那当她容颜逝去的时候,留下的也只有几段羊脂白玉,遗落在神树根下。面纱遮不住眉黛处远山如画,反倒成了错金的花钿,点缀成三世因缘劫。
六道之中唯有人有情,可是神如她,魔如重楼又何尝无情呢?抑或在他们有情的那一刻起,他们便成了人,不再是神魔妖仙。所以她化作流萤点点,而重楼散尽功力,成了窗下匆匆的过客。可若真是人间有情,为何青蛇在人世漫漫一遭,到头来,只留下一句,到底情为何物,便不再涉足人间。问世间情为何物,直教生死相许吗?只是当情成了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,便成了欲,当欲成了三生石上至死不渝的印记时,便成了迷障,缠绕了轮回。佛说贪嗔痴是毒,佛说四大皆空,佛说不该有凡人的**,只是凡人有情,便有了贪欲,而她痴过,才得勘破。
神树上的重逢,或是初见,都只是一段终结,她还了原属于飞蓬的风灵珠,送景天回往来处,而自己独守那千年的记忆,等待属于她的结局。这世上本没有永恒的缘分,人能守住的只有相对的一朝一夕罢了,神魔又何尝能够例外?
那一世,他是镇守神魔之井的神将,她是种植神树的女仙;这一世,她还是种植神树的女仙,他却成了永安当铺里的景天,龙阳太子的转世。年年岁岁,岁岁年年,她种的神树虽只结了一次果,可人间,早已物换星移,几度秋。其实,没有了飞蓬,流年偷换,于她都不过槁木尺素,再没有了意义。千年之后,她所等待的,只是再见他一面,知道如今的他真得幸福,这千年的等待便都有了意义,也终可以结束了。她的心,许是早已走了,随着飞蓬贬落人间,她便已随着去了,留于神树上的,不过一段相思,一段执念。
揭开面纱的刹那,时光彷佛凝滞,恍惚间才转神明白什么是惊若天人,她就像是莫愁堂里重帷下独放的海棠,遗世独立。冰雪洗作海棠如银的颜色,不是如玉般的温润,而是似水容颜下的凛然不可侵犯。朝饮木兰之泣露,夕餐秋菊之落英,不食人间烟火的她,纵是温良谦让,却依旧是九天之上的神女,只可远观,不可亵玩。她只是黛玉诗中的海棠,偷了梨蕊的颜色,借了梅花的芳魂,却凝成一段风露清愁,别般滋味。怪不得东坡居士也只敢秉着高烛,暗窥芳容。北方的佳人,一顾倾城,再顾倾国,而她即便站在烽火台上,亦不会招来诸侯的兵马,渔阳的鼙鼓。只是烽火台上,风姿绰约的海棠一朵,九重城阙的烟尘也成了月下瑶台,而她,独立清霜之下,窈窕的身影后,纷飞的战火刹那间化作点点流萤,飞舞。妖异的美,美得蛊惑人心,颠覆天下,而她,美得容不下一丝凡尘俗念,这才懂得,真正的美,是该让人心旷神怡,而不是心醉神迷。即便是与她一模一样的雪见,也只是尘世间的精灵,独她,傲立在巫峡之巅,淡看流光如水。
流光如水,她的痴情亦是静水流深。不知道独守在神树上的那些日子,她是否幻想过与飞蓬的重逢,又是否猜到了那样的结局,或许一切她都已经料到,那样一行人的前来,也是她心中所愿吧,只是可能不曾料到雪见旁边还有一个蓝发的公主。听她讲着自己的过去,就像讲着旁人的故事一般恬淡,才不情愿地相信,她是看破了,看破了那生生世世的轮回,看破那缠绵纠结的情丝。或许景天的身上有着飞蓬的印记,可是她爱的灵魂,早已逝去,转世,或许都只是一个啼笑皆非的传说,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转世,一花一世界,一枯荣便是一世,没有轮回。唯独曾经爱得纯粹,如今情到浓时才可以情转薄,不去痴求生生世世的厮守,不去期待轮回过后的再续前缘。曾经拿起,才能放下,曾经痴过,才能勘破,情之一字,或许在她选择留下的瞬间,才悟得透彻。她不需背负家国天下的责任,不需承担百姓苍生的重担,也只因此,她的放下,不是无可奈何,只是明白了。景天只是景天,爱他的只需要一个雪见,足矣。而她,要去面对她做过的事情,或许这也是她为转世的飞蓬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吧,让这一切结束,让那神界的恩怨是非都与他们无关,来处来,去处去,这里没有宿命,只有她。
想起她的名字,夕瑶,那本身便带着几分寂寥的名字,想起一幅不会存在的山水画,墨痕疏淡,一侧是夕阳映着汉家的陵阙,一侧是瑶台上海棠摇曳,云淡风清下的悲凉,只成了一种郁郁,结在心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