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卷 蜀山之变 第八十九章 掌灯人
我觉得很冷，不是生理上的那种冷，而是心理，我刚踏进结界，那种寒意就如同小虫一样从我心里慢慢爬到四肢，让我觉得恶心想吐，我就好像悬在半空中的人，双手抓不到实物，双脚踩不着实地。
我紧紧闭着眼睛，指甲深深陷入了肉里，手中冰凉冰凉，不知道是冷汗还是血。
我的意识模模糊糊的，脑子里一双黑眸悲哀地看着我，看得我几乎窒息。
不……冥雪……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……不要再追着我的脚步了，不要再对我好了……
我不过是个任性自私冷酷的人，我始终一个人冰冷地站在这个世界上的，我不能依靠任何人，我也不会依靠任何人，不要用那种温暖的眼神看我……我会贪婪的，我会以为这温暖理所应当是我的……那样的温暖太危险，会融化我赖以生存的盔甲，那样，我也会崩溃的。我会开始害人的，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那纯善的外表下掩藏着如何阴暗的性格，有人试图打开我的盔甲，我会不顾一切地去伤害他，伤害所有人的。
而这一点，也许男孩子气的月如和善良的灵儿并没有察觉，但精通人情世故的逍遥哥，总该感觉得到的吧……所以他总是小心地不会去碰我的盔甲，处处迁就我，甚至还拍着我的头，对我说，你是我亲妹，让我躁动的心安定下来——他其实是懂得我的。
所以，因为他了解，他知道要保持距离，他不会靠得太近，所以我很放心。
可是，冥雪，你不懂我，你不知道你的温暖对我来说太危险，所以请远离我，为了我，更为了你。
我不想再伤害你了。
我苦涩地想着，突然觉得身体一震，觉得自己的脚终于踏着了实物，我长吐一口气，慢慢打开了眼睛。
我的眼前一片黑暗，我完全看不到任何东西。
我以为我弄错了，我用力的闭上眼睛，再重新睁开。——还是一片黑暗。
难道我瞎了？我脸色一白，惊骇极了，突然想起先我进入的逍遥和月如。
“逍遥哥？月如姐？你们……你们在吗？”颤抖的声线几乎听不出来是我的。
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一片空旷的黑色中回响，空落落的，没有任何人回答。
我开始怕了。
突然我觉得脚下踩的实物一动，我吓得大叫，却被一声咬牙切齿的声音打断：“……你可以从我的身上下来了吧……雪心。”
这不是逍遥的声音么？我一愣，下意识往后跳了一步，这才觉得自己踩到了实地，诶？那我刚才踩的是什么？
“雪心妹子……不是我说你，你真的应该去减肥了……”一个龇牙咧嘴的声音在黑暗中再次响起，的确是李逍遥的声音。
我暗暗松了口气，哪怕就算我真的瞎了，好歹我也不是一个人，我犹豫了一会儿，道：“逍遥哥……你……你看得到东西么？月如姐呢？”
“……我在这儿。”月如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，接着我冰凉的手指感受到一双柔嫩的手的温度，“……这儿好像没有光线，我们也都看不见。”
我这下才彻底放了心，但心下却升起另一个疑虑，为什么我们会看不见？我记得锁妖塔从未有过这种机关呀。
良久，一声微微的叹息从身旁响起：“你们呐……居然真的跟进来了，叫我拿你们怎么办才好……”顿了顿，又道，“月如，你也太任性了……你知不知道做那个契约人是多危险的事情……你怎么……该死！算了算了，你现在感觉怎样？”
月如笑道：“没事，不过是个小口子罢了，值得那么大惊小怪么？”她抽回握着我的手，沉吟了一会儿，道，“你们觉得我们该按兵不动，呆在原地，还是向前摸索？”
我摇头道：“锁妖塔太多机关，这么黑，根本看不到什么，随便前进太危险了。”
一旁的李逍遥张口似乎想说什么，但最后却没说出口。
因为我们在这一刻都看到了光亮。
是非常微小的光芒，绿幽幽地在视线远处闪烁，独自悬在黑暗中，静默地，慢慢朝我们移动过来。
鬼火！这是我唯一的反应。有股诡异的感觉顺着我的脊梁骨爬上来，可我动也不敢动。
那绿光微弱地似乎随时都会融入周围的黑暗中，却又闪烁跳动着不肯熄灭，它慢慢地靠近我们，然后静静地在我们身前定住。
我的眼睛慢慢适应这微弱的光芒后，我看清眼前的绿火根本不是孤立地悬在空中的，而是有只惨白的手拿着的灯，我慢慢向上看去，隐约看到一个被黑色斗篷包裹住全身上下的人，即使在如此近的距离下，我仍看不清他的脸，隐隐约约在绿灯的照耀下，看到几分惨白得不像人类的皮肤。
让人恐惧的是，从刚才到现在，他的脚步竟没有一点声息，没有任何活动的声音，就像一个幽灵一般。他是人，还是妖？亦或者……是鬼？
我僵住，然后旁边的逍遥沉声道：“你是谁？”
眼前的黑蓬人慢慢转过身，背对着我们，用着死板而古怪的声音，一字一顿道：“黄泉门掌灯人。”
“要入锁妖塔，随我来吧……”他悄无声息地向前滑去，未看得他动得一下，身体却已诡异地滑出三米开外，手中的绿灯在黑暗中隐隐约约，把他衬得越加古怪起来。
我一颤，然后鼓起勇气道：“等一等！”
他骤然停下。
我咽了下口水，然后道：“为什么是你领路？这是哪儿？镇狱明王呢？”
他慢慢道：“这儿是锁妖塔的黄泉门，有罪的人类由此进入，另外一头是魑魅道，被蜀山弟子关入的妖怪从那儿进入，你所说的镇狱明王……是谁？”
我怔在原地，几乎说不出话来，内心有种奇怪的东西再次翻涌起来，我开始不知道自己所呆的这世界是否真实，是否就是我所知道所以为的那个世界？我所过的每一天，会不会终有一天恍然发现，那竟只是一个长长的梦呢？那么谁来告诉我，现在的一切，是真实的吗？是我真真切切看到的吗？
我所呆的……究竟是……什么世界……而我……又是作为什么而存在的？
掌灯人慢慢瞥过我，淡淡道：“不过已经几十年没有人类走过黄泉门了……上一个是个满身血腥煞气的少女……而你们，又是犯了什么罪，被关了进来呢？”
他似乎没有打算得到回答，他慢慢转回头，带着幽绿的光芒，洒出一道幽长的道路，他缓缓向前飘去。
我被逍遥一拖，踏着黑暗，追随着闪烁的绿光，向前走去。
空荡荡的静默黑暗中，只听到，我们三个轻轻的脚步声。
像是真的踏在黄泉路上，去走向另一个未知的世界。
我有些恍惚，仿佛自己走在一条悠长而看不到尽头的宿命之路上，看不到任何希望。
锁妖塔的世界，就在前方。
锁妖塔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世界，我感觉得到，随着我的脚步，有些东西慢慢变了。
只是不知，黄泉前方等待着我的，究竟是一个宿命的转折点，又或者是另一个未知的宿命？
耳畔，有什么声音似乎渐渐清晰。
汹涌奔腾，宛如命运的沉默的波涛。
（第六卷 蜀山之变 完）
